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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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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宋承風坐在茶室裏左等右等,窄巷鬧事的地痞業已散去,還是沒等到蘇姝如約過來,他十分擔憂,耐不住起身去尋。

柳嬌卻是推門同他打了個照面,手拖了個姑娘進門,腆著笑臉道,“公子,咱們家的花魁到,您先和她好生聊著,要是不滿意,咱這三百兩不收了。”

宋承風撇過頭,一看不是蘇姝,便知出了事,橫眉冷聲:“拿這搪塞,鴇母是不是太小瞧我。”

“奴哪敢啊!”

柳嬌知道誆不住,甩手飄了下娟扇推開妓子,跑到宋承風面前嘆氣:“公子,奴與您說句實話,你要看的那位被官爺點了去,這次就罷了,讓紅兒陪您,錢我分文不收。”

“什麽?”

宋承風拍桌,臉色遽變:“被誰點了!”

“總之是惹不起的人物,奴還沒處訴苦去呢。”

她好好藏著的一個將來能名滿京城的準花魁,聲勢沒來得及造,竟被京衛使司的僉事指揮要了去,堂堂正四品,她哪裏能開口要回來。

宋承風不敢細想,焦急萬分,下楓關這地方,招牌砸下來都能砸中幾個四五品,但不管如何,他決不能讓表妹受欺負,闖也要闖進去救人。

他不再遲疑,抽出父親的入宮腰牌,直接擱抵在鴇母的喉關,“說,哪間房。”

柳嬌怕得不敢動彈,往左上指了指:“樓,樓上,二,二樓甲字號。”

...



二樓甲字雅間廂房。

蘇姝低頭縮在角落,心驚膽顫,纖細的手指無所適從地擺弄著衣角。

她不懂怎麽會被拉進來,莫名其妙地成了某人點的陪酒的妓子。

李朋海腆著圓肚兀自坐上酒桌,嫌棄地往周圍張望,“李稷,這妓館也太簡陋了,早知道我就帶你去教坊司玩兒點好東西。”

他素日流連各大青樓,像紅袖招這等連聞名京城的名角都沒有的私營妓館,他壓根看不上,奈何叔父說上頭查私鹽案查的緊,不許他亂跑四處消遣,他才不得不低調享樂。

李稷淡淡瞟了他一眼,沒有回。

應該說,是假的李稷沒回,真正的李稷——十多年未見趕來投奔李朋海的家鄉族弟早就被扔進了北鎮撫司的大牢。

進了房間,殷長離懶得再假作身份,他卸了力氣般地靠進寬大舒適的太師椅,眼尾掃向角落,嗓音因為上樓時的咳嗽變得愈加幹澀嘶啞,“還不動手?”

話落,周遭一片寂靜。

蘇姝因為緊張,敏銳察覺到了異樣的氣氛,小心翼翼地撩起餘光。

沒想到,她看到那位病弱的美男子同樣盯著她。

吊頂燭光下,他的臉色襯得紅潤了些,顯得比初見時更為精琢俊美,狹長的鳳眸,前窄後開,眼角上勾的弧度無比蠱惑,讓人難移開視線。

好看歸好看,然而纖密睫羽垂遮住的幽黑深瞳,莫名使蘇姝回憶起兒時見過的一條暗褐色五步蛇。

那年它在紅瓦中蟄伏,她貪玩湊近,它猝然竄出,尖齒差點咬上她的兩頰。

此人看似病懨懨靜躺,散發的可怖氣場和毒蛇一樣教她害怕。

既然他打量過來,也就是他說的那句動手是在命令她,可動什麽手呢,明明是他無端將她拉扯進來的。

啊,她想到了。

房內中心八仙桌上擺好各式小菜和酒樽,他是要她替他們斟酒伺候嗎。

蘇姝心裏是一萬個不情願,又沒別的法子,唯有慢吞吞上前走近圓桌。

李朋海初初也沒聽懂他堂弟的意思,看到妓子的動作才反應過來,“哈哈,李稷,瞧不出你還挺會使喚人,剛剛那股勁兒,我差點以為不是你。”

聲音難聽,語調平仄陰沈,嚇得他沒來由得心慌慌。

殷長離的眉頭挑起,眼看本該動手殺人的暗樁,可憐兮兮地從他身後挪步到桌邊倒酒,手勢生疏,倒半杯灑了有一半。

這幅蠢樣,怎麽會是他西廠在京城四處布下的暗線。

她是誰?

殷長離雙眼微瞇,懶懶散散地向後舒展坐開。

他今日假扮李稷,無聊了一整天,這時才覺出了點玩趣。

他的仇人多是多,能派個如此無用的繡花枕頭,他一時竟想不出來。

殷長離並了兩指朝蘇姝招了招,拖著沙啞的懶調,“你過來。”

蘇姝放下酒壺,怯怯地往右邁一步。

剪裁簡單的繡裙偏緊,束紮出女子豐腴飽滿的上胸,楚楚細腰不堪一握,即使蒙住了半張臉,依然看得到神色緊繃,似一朵寒風中迎雪待放,無能為力任人采擷的嬌蕊。

殷長離毫無憐香惜玉的語氣:“說罷,誰派你來的。”

蘇姝蹙眉,眼前的男子問的真奇怪,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她小心翼翼地朝他輕點,場景重現似的比劃道:你拉我進來的。

殷長離見到她的動作,薄唇在茶杯沿頓了頓,忽然,他右手掌心略一翻轉,盛了熱茶的瓷杯被袖袍直甩出去,滾燙茶水毫不留情地澆上對面那只纖細白皙的手。

疼痛來的全無預警,蘇姝驚慌地張口,語調奇怪地啊啊了兩聲,瞬間縮回手輕揉,她咬著下唇看向殷長離,蓄騰起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這個人,是...是個潑皮嗎?

殷長離垂眸撣了撣掉落衣袍上的水滴,扯唇道:“原來真是個啞巴。”

李朋海一直在旁偷偷觀察,從進門開始的短短半刻,越來越發覺堂弟像是變了個人,不安使得他連樣貌姣好的蘇姝都來不及留意,有股子急於逃跑的沖動,咧嘴幹笑:“妓館裏居然有啞巴,不行,李稷,我下去讓老鴇換個好的上來。”

殷長離側頭看他。

哦,他差點忘了,還有個草包在房裏。

“堂兄,我這有數十紋銀,你正好帶下去給老鴇。”

“好嘞。”

李朋海趕忙跑到他身邊,等著殷長離從袖口拿出錢袋,他剛接過手,手腕處隨即傳來一陣劇烈吃痛,幾乎是同時,他胖乎乎的臉直接被快狠準地壓上桌臺。

所有的一切進展太快,蘇姝甚至沒看清殷長離是如何從椅座站起。

房間裏悄靜的能聽見殷長離的呼息微喘,可他的手勁卻出奇的狠,手掌寬大,骨節修長峭峻,利落地扣住了李朋海的口鼻,壯年男子在他手裏就跟捏雞崽一樣輕松。

他在用單手硬生生悶死李朋海。

蘇姝看的雙腿發抖,不自覺往後倒退,直到後背碰到冷硬墻壁,她退無可退。

李朋海沒撐過多久,上下軟作一團,“嘭”地向後跌落在地。

殷長離松開虎口,許是用了力,他扶在椅背發出接連一串的咳嗽,宛如一個風一吹就會倒的蒼白紙人,很難和剛剛人骨在他手中有如豆腐,肆意掌控的姿態關聯起來。

“呵,一日沒用藥。”

殷長離低聲自嘲,指腹不甚在乎地揩掉嘴角流出的血跡,撩起眼皮看向蘇姝,“殺得慢了,沒嚇到你吧。”

這次細細地聽,無關咳疾,他的喉嚨大抵曾受過傷,音色比尋常低且稍許怪異,同他驚艷的容貌絲毫不稱,再配合他說的這句話,笑起來很有些森然。

蘇姝看得背上如芒生寒,忙低下頭。

她攥緊掌心藏好的發簪,她想,只待他過來一掐她,她就刺他逃走。

她猜他會滅她口,一定會的。

——“珠珠!珠珠!”

廂房外驀地響起吵鬧和騷動,不過很快被攔截在外頭,逐漸斷了聲響。

聽聲音是她表哥,現在也只有表哥最擔心她。

蘇姝眸色一暗,忘了面前還有危險,忍不住眺望門口,單單自己不能言語,連一句簡單的回應都做不了。

同時她也不敢,生怕不小心連累了表哥。

殷長離回過頭掠了門口一眼,漫步走到她面前,右手臂慵懶搭上她的肩,修長指端不緊不慢撩撥她脆弱白皙的脖頸,隨時能掐斷的手勢,“啞巴,外面,是你的相好?”

他的指腹有薄繭,微涼的觸感,像極了一條蛇在她耳後吐信舔舐,伺機尋找喜歡的血脈撕咬。

蘇姝心跳如錘如鼓,額頭浮起冷汗淋漓,撇過頭盡量不去理會他,她的眼神無處安放,索性閉上眼屏慢呼吸,手卻將簪子抓的更緊。

難逃一死,玉石俱焚的悲壯感油然而生。

殷長離感受到她視死如歸的僵硬,凝視片刻後,無趣地撤回手,“擡頭,我不殺你。”

嗯?

蘇姝下意識地聽話。

緊接著一晃眼,她的面上一涼,果然沒有被掐,而是她的面紗被男人揭了下來。

殷長離只是浮皮潦草地瞥了瞥她,便低頭用紗擦幹凈了他手上的血,他擦得很認真,語氣卻隨意,“把人拖到床上去,脫光。”

為什麽?

他的確看起來是想放她條生路,但蘇姝心裏的餘怯未消,聽到這句後,更是整個人僵直在壁沿沒動。

她不但怕殷長離,也怕死了的那個人,為何殺了人,還要脫光他羞辱。

再說,讓她去脫陌生男子的衣裳,她不願意的。

殷長離看著總算擦幹凈的手,滿意地坐回座位喝茶,捧起杯盞暖手:“小啞巴,你再不動手,信不信我把你殺了,與他葬在一塊兒,讓你們生生世世湊成一對苦命鴛鴦?”

蘇姝一聽,眼睛豁然睜圓,渾身如糠篩,生生抖了幾抖。

他,他真是太歹毒了!

殷長離正巧看到,看樂了,原來她比起死更怕這個,不僅有個小破膽子,還是個信鬼怪的。

鑒於如此強有力的威懾,蘇姝不敢再呆在原處,她一步三回頭地慢慢接近李朋海的屍體。

頭,她萬萬不敢碰,身子,是她兩倍大,也不能碰。

由頭到尾打量了小半天,蘇姝墊起手袖,緊咬著牙關捉起他的手,雙腳蹬地,拼命使力,仰起頭一點點往床榻的方向拖。

殷長離吩咐蘇姝主要緣由是他嫌臟,看著她癟著嘴幹活,又委屈又怕,還喊不出聲,倒也挺有趣。

短短幾步路,蘇姝硬拖了半柱香。

眼看就能將李朋海拖上床邊的踏板,陡然間,蘇姝察覺到他的手動了一動,又動了一動。

不對,他,他還沒死!

蘇姝如驚弓之鳥,慌忙扔開手,那種肥膩蠕動的感覺,讓她雙臂起滿了雞皮疙瘩。

殷長離見狀神色轉冷,他拂開袖袍,探身望著不遠處斂眸沈思,想來是他身子抱恙疏忽,未控制好力道,竟然沒完全悶死李朋海。

房內登時一陣無聲淩亂,李朋海跌跌撞撞,掙紮支地,通紅的銅鈴大眼視線模糊,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發了瘋地到處亂抓。

對他而言,死也要找個墊背才行。

蘇姝撤走得不及時,就這樣被喪屍一般傾軋過來的李朋海推倒,他眼紅怒吼,單手死死卡住她的脖子。

蘇姝的喉嚨被桎梏,她掰不開那只手掌,直至無法呼吸,眼底掐出了淚,喉嚨裏的無數小骨頭感覺快要被一顆顆地掐碎。

她橫躺在地板,用盡力氣微側過頭,淚眼婆娑地望向坐在太師椅的男人。

她在求救,沒有辦法,她只能向他求救。

“咚——咚——”

她的手努力敲地,發出不小的動靜。

男人聽到後擡眼看她,可他沒起身,也沒有要救她的意思,是看戲一般的冷淡神情,顯然她的死對他而言,無關痛癢。

蘇姝眼白翻滾,她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瀕臨死亡的恐懼激發了她內心深處潛藏許久的悲傷情緒,這幾個月來受的苦楚一股腦兒泛上她的心頭。

家中不幸,母親走投無路的懸梁自盡,胞弟在門口失蹤,向來愛護她的父親被強行押走,所有一切都發生在她面前,而她無能為力。

永遠都,那麽無能為力。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她,今日,她只差一點就可以和表哥離開。

蘇姝流著淚闔上眼,那個瞬間的心像鑄成了鐵,不知哪來的力量,她舉起簪子,什麽都不顧,就往前刺,根本不曉得刺到了哪兒,可她停不下來。

一下又一下,為活命,也為發洩,直到脖頸上一松,她已是淚流滿面。

蘇姝的胸脯自發彈起,她大喘了一口,側過臉,李朋海就倒在她身邊,渾身是血,真真正正的在她手裏徹底死透。

蘇姝看著指尖染的血,發著抖往後爬,她,她殺了人,最後,是她殺了那個人。

殷長離看得連茶都忘了喝。

他的確不想殺她,但不殺她不意味著要救她,世間可憐人那麽多,人各有命,他犯不著白費力氣。

只是沒想到,嬌滴滴的美女子,原來也有本事把人捅成這樣萬箭穿心。

嘖,真是好精彩。

殷長離覺得這比宮裏名戲班演的戲還好看,他越想越喜歡,越想越舒心,不禁笑出了聲,邊咳邊笑,以至於連他的胸腔都跟隨震動。

“督公!”

掌刑千戶止闕在屋外樹上聽到殷長離不尋常的笑聲,立刻從窗口飛身進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他心生驚詫。

西廠在辦的是江浙私鹽案,督公奉皇上的旨和大理寺協商監辦,已經查到左軍都督李鴻延,李鴻延以多年私鹽的進項求西廠給他一條生路,不得不祭出了他堂侄。

四品的官,牽連不多不少,用以頂罪最為合適。

李朋海作為他叔父的替罪羔羊,因逛妓館死於馬上風,偽造的賬簿一交,案子查到他這便算了結,端的死無對證。

可如今屍體多了那麽多傷口,很難再自圓其說。

止闕彎腰扛起屍體,“督公,屬下先行將人帶走。”

殷長離堪堪止住笑意,揉了揉太陽穴,無所謂道:“泡爛讓野狗咬了再扔給大理寺,教他們結案。”

“是。”

止闕在清理地上痕跡時,看到已經失了魂,滿手是血的蘇姝,自然地說:“督公,她由屬下來處理。”

言下之意,滅口是理所當然。

殷長離搖手,笑道:“不不,她可不會說出去。”

他走近蘇姝,蹲下身,將他用來擦手的輕紗展開,染透了他的血的薄紗,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擡頭,我不殺你。”

和最初那句一模一樣。

蘇姝麻木地擡起頭,殷長離勾起嘴角,提著面紗貼回女子的臉龐。

他的手攏在她耳後,側過頭替她細心扣好搭扣,帶笑的耳語如同魔咒:“別忘了,他,可是你一簪一簪殺的。”

“珠珠,我們是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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